原文刊於:台灣搖滾映像誌
在聽見許含光(Lumi)的音樂之前,你可能好早以前就讀過他父親許悔之的詩。但聊起自己時,許含光不常提起書香背景,他認為外在賦予的優勢,只是運氣好而已,一點也不踏實,靠自己努力成就的,才最重要。從小學鋼琴,與媽媽一起聽愛樂電台、與爸爸一起聽 The Beatles 和 U2,到了高中拾起吉他,與社團朋友玩搖滾。除了詩與文學,他的音樂基礎和品味也建立得早、累積得多。
然而,當換成自己創作呢?
實際上,他苦磨了整個大學的青春,才終於寫出首張專輯《曖曖》裡的所有歌曲。過程中,還一不小心邊做邊學,連編曲和製作也靠著自己與親愛的 Youtube 大神一同完成。雖然就創作而言,他已在不同平台發表過無數詩作,但《曖曖》卻是音樂上的初試啼聲。即使來到音樂的場域,心裡的詩人未死,他取「曖曖內含光」的前兩字為專輯提名,與自己的名字呼應,作為同名專輯另類的表示法。
專輯封底設計以超現實主義大師 René Magritte 的作品為靈感,與專輯核心「夢」相呼應。
印象中最早的創作大約發生在什麼時候?
大約國、高中時期。但那時候比較像是一個水杯,當不斷把水倒進去,水會自然滿溢,因此初始的創作,並不是有意識地寫詩、做作品,而是自然而然湧出來的東西。等到我開始意識到,我其實在完成一個作品,而且我想要完成它的時候,大概是高中後期、上大學之後。
第一次遇上的創作瓶頸是什麼?
這個瓶頸發生在音樂上。
我高中是熱音社,畢業後一開始其實想要組團,但後來發覺玩樂團比談戀愛還難。談戀愛是兩個人對就好,可是樂團如果變成某一個人主導,就不像樂團而像樂手了。樂團是彼此一起去達到一個聲音,我覺得它像是談一場很難的戀愛,而我那時候失敗了。當時我的角色是主唱兼副吉他手,想寫出驚世鉅作、那種很大的歌,也沒有順利達成。
後來夥伴一走,我等於要從頭來過,編曲、鼓和貝斯要怎麼走,一切都要從頭學,連以前自己對創作的理解、想寫的東西,也全都推翻掉了。
一直要到這張專輯的創作前期,2014 後半年左右,我才比較發現自己拿手的是什麼,也就是我自己的聲音,前後大概花了三、四年的時間才找到。這張專輯的曲風,滿多是往英搖、八九零年代靠攏的,像〈藍色房間〉、〈讓〉和〈睡眠的航線〉,我後來發現這是我很熟悉的一種曲風,我駕馭得來,而且不是在模仿,是自然而然就能創作出來的東西。於是,當拿手的東西掌握後,這張專輯後面的創作就比較順利地逐步完成。
「技術上的東西可以學,最重要的是腦子裡的聲音。」
與其他詞曲創作者不同的是,你擅長寫詩,且作品中也有幾首歌是為自己的詩譜上曲。在創作這張專輯的過程中,你發現以詩入歌的難處是什麼?
我覺得把詩變成歌是減法,為了要變成歌,你需要讓文字在節奏上、語氣上銳利一點,因為歌會重複,詩通常不會。我在寫〈樹屋〉時,跟原詩比起來,抽換了很多語序。原本詩是一個沒有重複的整體,到某處就是情緒到點,一旦重複,力道就會變弱,所以當寫成歌,就需要多增添一些句子彌補力道,例如在〈樹屋〉的最後,我添加了一句「看那亙古匆匆」來彌補力道,這是詩裡面原本沒有的句子。
你認為自己在創作中常用來作為隱喻的物件是什麼?
我覺得是雨,雖然我沒有直接的寫在文字裡,可是可能雨的氣味會出來。這張專輯大部分的歌是在藍色房間寫完的,我當時住在那,一個頂樓加蓋的房間,下雨的時候,雨聲非常清楚。
這次專輯設計的視覺意象是藍色,其中卻放了首稱為〈Midori〉(日文:綠色)的歌?
剛才提到的〈樹屋〉和〈Midori〉是構成這張專輯比較核心的故事。我前陣子讀了向陽老師重刊的詩集《四季》,在自序中他提到,曾經有人寫過論文統計他的顏色怎麼用,例如紅色用了幾個、紫色用了幾個、白色用了幾個⋯⋯。後來我有發現,雖然這張專輯叫藍色房間,但其實我綠色的意象用比較多——〈樹屋〉是綠色的、〈誰在空中飄啊飄〉也有「揉碎的青翠的」,〈夏天在漫延〉這首歌也是,通常夏天是綠色的。
「當我回想起,特別是珍貴的回憶的時候,他們都是綠色的,整片的綠。」
你的創作內容大多是私密的個人經驗,又用詩意、不容易一眼看穿的文字表達。有沒有想過這麼做與聽者的連結會較薄弱呢?
我曾經聽過經驗豐富的 A 與 B 說:「我覺得這邊和弦要這樣用,因為這樣用人家會想哭。」我對這件事是有點反感的,這其實是把所有人的感受扁平化了。
我覺得不管多客觀的事情被創作出來,他一定是經過某個人再變成一個作品,那個東西在經過人的時候,可能會從他身上偷偷拿一些東西走。一個作品之所以吸引人,不是因為客觀的事件,而是因為他通過了「人」變成作品。
作品與聽眾和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是很像的,當你今天說了一句話,一百個人裡面只有一個人笑,可是那個人是發自內心 100% 地笑,或是你說了一句話,一百個人全部都懂,但大概只懂了 70、80 分,對創作者而言,這兩個情境很難選,可是我會選有一個人真心地笑了,因為這才是我真正渴望的連結。
在決定成為創作者前,有沒有想過其他可能?
沒有,成為創作者是我的第一個決定,也從來沒有懷疑過。
完成《曖曖》,等於完成音樂創作上階段性的任務,接下來有什麼計畫呢?
創作對我來說一直都有不同的可能性,現在我採取音樂的形式,以後可能會去寫小說、去拍電影也不一定。但目前我還想再做第二張專輯,音樂上我還有很多東西想嘗試,還有一些故事想要以歌曲的形式完成。除此之外,我其實很想去唱音樂祭,像是 Fuji Rock、Summer Sonic 這種日本大型的音樂祭!
「關於創作,我一直努力做到的一件事情是誠實。」
後記:
花了三、四年才終於找到自己在音樂上的聲音。訪間,我曾問許含光,你覺得這好不容易找到的聲音像什麼?他將問題丟回我手上,我說:「像步調緩慢的雨天午後。」他瞬間伸出手來:「Soulmate!」開心地如此說道。對於創作、想法能侃侃而談,途中即使論述需深度思考的問題,許含光也是笑咪咪的,無敵笑容便是他的招牌。當離開音樂中的老靈魂,開朗、愛開玩笑、容易與人親近便是他在生活裡的樣子。


撰文:厚安
攝影:苗嘉澍